第六章 撒谎骗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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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欣坐公交车回家,她得到三百块家教费,和一盒切好的水果。 给何东帆补课,是宁欣历来所有兼职中,来钱最快、最多的,所以,她格外认真、重视。 四月中旬,何东帆感冒了,一整个下午都趴在书桌上晕晕欲睡,不住地咳嗽。 看他不舒服,宁欣没讲太多,也没要求他做题。 时间差不多时,宁欣把准备好的题本放下:“这些题你抽时间做,下周六我检查。” 何东帆眼睛半睁着,极不舒服的模样:“拿走,我不做。” 因为感冒,他声音沙哑得厉害。 于是宁欣没计较他的态度,温和道:“等你感冒好些了再做,不急,而且就五道题,也不多。” 何东帆闭上眼睛,已经极度不耐烦:“说了不做。” 宁欣还未开口,何东帆又咳嗽起来。 咳得脸颊通红,他抓起水杯抿了口水,‘砰’一声放下水杯,站起身往书房外走:“你以后也别来了。” 宁欣怔愣一瞬,两步追上去,挡住何东帆去路:“你怎么了?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吗?” 这段时间,他们相处得不错。 宁欣是这样觉着的。 “哪里好了?我认真上课你认真教了吗?”他撇开脸用手抵住唇又咳了两声,连眉毛都咳红了,用哑着的嗓子愤愤道,“尽敷衍我。” 宁欣马上明白,何东帆指的是没好好教他那些招式。 他走出书房时,丢下一句:“尽耍我,咳咳咳——” 可能因为他确实好好学了,她也确实在敷衍他,所以她还真被说出几分愧疚。 宁欣回家时去菜市场买菜,看见一个戴草帽的老爷爷用担子挑着两筐枇杷。 枇杷个大,色泽也好。 或是宁欣多看了两眼,老爷爷主动搭话:“小姑娘,买点枇杷吧,自己种的,今天刚从树上摘下来,又新鲜又甜。” 宁欣摇头,走了几米远又倒回去:“多少钱一斤?” “十五。” 好贵! 宁欣蹙眉:“十块行吗?买三斤。” “最多算你十二,我这个枇杷你在外面买不到,你看看这个……” 宁欣买了三斤枇杷,又去超市买蜂蜜。 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,熬了一罐枇杷膏。 她先去四合院,因为时间太早,秦阿姨说何东帆还没起床。 宁欣把枇杷膏递给秦阿姨,说了两句话匆匆赶去兼职。 转眼到了周六,宁欣比往常去得早,她是真怕何东帆不想补课,又跑了。 但是并没有。 宁欣从秦阿姨那里得知,何东帆午饭后没午休,直接就去书房做作业了。 宁欣去书房的时候,何东帆背对着房门坐,埋头在写东西。 她走过去,刚靠近,何东帆突然身子往旁边猛地栽去。 宁欣眼疾手快抓住何东帆肩膀。 何东帆吓了一大跳,看清宁欣脸时松了口气。 他理了理被抓到勒脖子的t恤,然后抬手扯开耳机,倒打一耙:“你走路怎么没声啊?” 宁欣指了指何东帆手上的耳机,示意是他音乐声开太大。 何东帆就着耳机线扯出裤兜里的mp3,关掉,扔到一旁。 少年笑起来很好看,没有一点戾气,全是开朗:“宁老师,您今儿真早。” 宁欣看了他两秒,她觉得他今天心情很不错,或许真是枇杷膏起了作用。 宁欣放下书包,在何东帆对面坐下:“何东帆,我给你道个歉。” 何东帆微微抬眸,云里雾里的:“嗯?” “就是我们说好的,你好好听课,我教你一些招式。”她解释说,“我当时说那些,确实只是想让你接受补课,但我没教你招式不是想敷衍你,也不是想耍你,我只是不想你打架,不想你惹事。” 何东帆靠着椅背,右手悠悠转着笔,不以为然:“你是觉得我只会欺负人是吧?” 倒也没有这个意思。 宁欣转开话题:“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,最重要的是学习,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。” 这话,何东帆耳朵听得快起茧子了。 在他们这个年纪,这句话就是家常便饭,所有人都说。 他内心毫无波澜,不搭话。 他把模拟试卷下面垫的课本拿出来递给宁欣,然后埋头继续解题。 宁欣看了一眼,正是她上周布置的五道作业题目,而且已经做完了。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何东帆,没想到他会这么乖。 突然,他笑了一下。 他抬眸,对上她的视线,脸上的笑意未收,虎牙明显:“没想到啊。” “?” “你们大人,还会道歉。” 说完,又低头写卷子。 宁欣没多细想他的话,从他笔筒里拿了只中性笔批改作业题。 改到第二道题,何东帆又突然开口:“谢了。” 宁欣抬眸:“嗯?” “……” 看他不说话,宁欣追问:“谢什么?” 何东帆笔尖一顿,并未抬头:“枇杷膏。” 说完,笔尖继续在模拟试卷上滑动。 明明在道谢,却不自在。 是这个年纪的别扭。 单纯的美好。 “不客气。”宁欣笑,“对咳嗽很有效对不对?这是我妈妈的秘方,以前……” “没什么用。”他打断,“别自恋。” 宁欣顿了半秒,把话咽回肚子里,低头继续改作业。 何东帆又开口:“但我以后会认真补课的。” 宁欣看过去,少年因为模拟试卷上的题微微蹙眉,在草稿纸上来回勾画。 那是一种认真,不会被难倒的气意。 他没再说话,她也没再问。 但她对他改观了。 他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无理、叛逆、不好相处。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,劳动节一过,北都天气燥热起来。 宁欣数着手上的钱,打算周末带妈妈去做基本复查,再详细做个检查。 和盛昱早就约好,周末一起去医院,可周六晚上,盛昱突然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。 宁欣表示没关系,自己一个人就可以。 周末,宁欣带着妈妈早早来到医院等号排队。 做了一系列检查,拿到全部检查结果已经是下午。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,对宁妈妈近来情况询问之后,表示目前状况并不乐观。 他建议宁妈妈入住精神科,由专业的医师进行系统治疗。 宁欣问了一下大概费用,带着妈妈走出就诊室。 消毒水味,药剂味充满鼻腔。 哀声,叹气声充满耳膜。 这是个磨人心智的地方。 宁欣牵着妈妈的手,与其他病人擦肩而过。 她开始寻思,暑假什么兼职能赚更多的钱。 宁欣和妈妈回棚户区时,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,女人穿着灰色的工作制服,黑色的盘扣布鞋。 是盛昱的妈妈。 宁欣心一颤,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,又在盛昱妈妈投来目光时,僵硬地扯了扯嘴角。 她牵着妈妈走上去:“阿姨。” 盛昱妈妈看了眼宁欣,又看了眼宁妈妈:“我想和你谈谈。” 宁欣点头,打开门:“阿姨,您进来坐。” “不用了,我在门口等你。” 宁欣点头,把妈妈安顿好,然后轻轻闭上房门:“阿姨,你想和我谈什么?” 盛昱妈妈语气很直接的不高兴:“宁欣,我很理解你的家庭情况,小昱喜欢你,这事儿他愿意,照理说我不该说什么,但是你是不是也应该理解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。” 宁欣攥紧拳头,轻咬着嘴唇没应话。 盛昱妈妈重重呼吸,像是在隐忍怨气:“我们家小昱从小就懂事,成绩又好,谁不说他是乖孩子,今后有大出息啊?可是,他现在居然为了你,为你撒谎骗钱,你让我怎么接受我的孩子变成这样!” 撒谎? 骗钱? 宁欣背脊一紧,抬眼看过去,磕巴:“骗、骗钱?” “你不知道?”盛昱妈妈颤抖着下巴,“三月那会儿,跟我要了九百块说是什么培训,我上周才知道哪有什么培训!我问他,他不肯说,他天天除了学习就围着你转,难道那个钱不是给你了?” 三月? 九百块? 宁欣立马想起来。 是房东私自闯进来咄咄逼人要赶人那天,盛昱拿着九百块给她交了三个月的房租。 “盛昱确实给了我九百块钱。”宁欣承认,又解释,“但那是ioi比赛的奖金,阿姨,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盛昱他不会做这样……” “我倒希望是误会!”盛昱妈妈打断宁欣的话,“你承认那个钱是给你了,对吧?所以,他确实骗了家里九百块钱,为了你。” 宁欣唇瓣张开,又闭上。 她不知道说什么。 远处的太阳落山,工地后的天际是红色的。 宁欣手心,背脊,都是汗。 盛昱妈妈看着宁欣,没有心软:“还有你说的那个ioi大赛,他根本没去参加。” “什、什么?”宁欣眼眸睁大。 “你一月初是不是去参加拳击比赛了?” 宁欣立马猜出事情端倪,红着眼睛说不出话。 盛昱妈妈把话说完:“你参赛时间和他的比赛时间撞了,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报名参赛,因为要留在这儿帮你照顾生病的妈妈。” 宁欣感觉心脏被重重的、结结实实地锤了一下,很痛,痛得无法喘气。 她无力地垂下头,颤声:“对不起。” “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,宁欣,我知道你是好孩子,过得很艰难,但是盛昱…”盛昱妈妈声音发涩,“我们家,也不容易。” 宁欣不敢抬头,不敢说话,只是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手心。 “我和盛昱爸爸在这座城市做着最底层的工作,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盛昱,可你现在,在阻碍他的前程,你知道吗?” 宁欣还能想起上学期盛昱兴奋地告诉她ioi赛事的相关。 他说那个是国际赛事,能有参赛名额不容易。 他说那个赛事很有权威和分量,获奖的话可以获得国外名校的研究生名额。 他说那个奖项对以后的工作都是浓墨的一笔… 可是因为她,他放弃了。 盛昱妈妈语气重:“你在拖累他!” 你在… 拖累他…… 宁欣没忍住,掉了两滴眼泪。 盛昱妈妈闭上眼睛转身:“我说这些我心里也不好受,但他是我儿子,你就当我是个恶人,我希望你主动和他分手。” 说完,她抬步就要走。 宁欣猛地抬头,终于开口:“阿姨,你等一下。” 宁欣进屋,再出来时,手上拿着九百块钱。 她颤颤的递过去:“阿姨,这九百块,还给你。” 她再次道歉:“对不起。” 盛昱妈妈抬手抹了抹眼角,把钱推回去:“你拿着,我不是来要钱的。” 她的来意,很明显。 宁欣保持着递钱的姿势。 她想请求,不要让他们分手。 她不怕累,不怕苦,今后会更努力的做兼职,不会让盛昱再做这样的牺牲。 所以,可不可以,不要让他们分手。 可是她对盛昱的拖累,那么赤裸裸。 她内心的挣扎和保证,那么不自量力。 她的请求,说不出口。 盛昱妈妈没收钱,直接离开。 宁欣转身回房,房门缓缓闭上时,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老廖。 老廖用一种‘戏玩’的神态望着她。 宁欣感觉厌恶。 房门闭上那刻,她感觉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般,背靠着房门下滑,头埋进膝盖里,眼泪不受控,啪嗒啪嗒掉。 她不敢哭出声。 过了好一会儿,宁妈妈走过来,手指轻轻拍宁欣的头:“欣欣,怎么了?想吃冰淇淋吗?” 宁欣浑身怔了一下。 她想起以前。 那时,她还是个想吃冰淇淋就假意哭泣闹脾气的女孩。 宁欣双腿一软,跪地,扑上去抱住妈妈,噎着嗓子呜呜哭出声。 宁妈妈轻轻拍她后背:“别哭了,等你爸爸下班,我让他去给你买冰淇淋。” “呜呜呜……” “欣欣,你忘了吗?你爸爸的摩托车可快了,很快就给你买回来,别哭了。” 宁欣手心捏着九百块钱,一个劲儿的抽泣,一个劲儿的摇头。 她不要冰淇淋。 她要盛昱。 要爸爸。 还有以前的妈妈。